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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山与冯皋谟

2022-01-05 14:47 作者:孙晓梅 来源:www.jiaxing.cc 浏览: 我要评论 (条) 字号:

摘要:管山,《海盐县图经》:县南九里。《澉水志》云:山低而小,四周皆水,东有石桥。在我记忆里,管山确实山低而小且东有石桥,但四周不是皆水,而是皆桑地、皆田野、皆村落。桑地、田野、村落把管山围在中间,四季景色变化,红了桃花,黄了枇杷,令人怡然。小

  管山,《海盐县图经》:县南九里。《澉水志》云:山低而小,四周皆水,东有石桥。在我记忆里,管山确实“山低而小”且“东有石桥”,但四周不是“皆水”,而是“皆桑地”、“皆田野”、“皆村落”。桑地、田野、村落把管山围在中间,四季景色变化,红了桃花,黄了枇杷,令人怡然。小时候我背着书包,沿着管山西边村落里踩得光滑的小泥路,穿过一条长长的渠道,再走过一段两边时而开满紫云英、时而秧苗青青、时而麦穗金黄的田埂,走上了管山的西山坡,我的小学就在管山上的管山小学度过。

  站在管山山顶向南眺望,近处田野村落,远处青山绿黛。管山四周山坡上皆松树,有大有小,为学校师生栽种。学校建在管山南山坡上,一出走廊便是山坡和松树,松树间的空地上因经常有女同学跳橡皮筋而光滑异常。山坡下为一平坦操场,男同学经常在操场上玩皮球。有时课间男女同学一起跑到操场边的桑树地里采桑葚,捉迷藏,玩得不亦乐乎。操场边有一小池,时常映着蓝天白云,也长着一些野水草,开些个小花。同学们经常因采吃桑葚把手、嘴都弄黑了的,就在上课哨子吹响后奔到小池边胡乱洗嘴、洗手,于是小池边一阵叽叽喳喳。

  池边常有一位穿深色衣服的老妇人站着,悄无声息,我们谓她小脚孃孃赖囡。赖囡个头小小,年纪七十有余,走路时轻移小脚,所以感觉总是那样悄无声息。她虽从不说话,我们却对她十分畏惧。每次看她出来,都要退避老远,然又对她常怀好奇。甲说:“她腰间挂着一块玉,是活的。”乙问:“玉是什么样的?活的玉又是怎样的?”众人皆摇头,没人见过,不得而知。赖囡家姓冯,其有一儿一媳一孙儿两孙女,常年着蓝白条土布衣服,且补丁加补丁。常见其儿其媳担肩外出干农活,在校读书的其孙儿孙女平日也是少言寡语,感觉其一家与一般家庭有所不同。也曾因玩渴了去过赖囡家讨水喝,三间朝南正房,一间当作照壁间的东向厢房,房子坐落于学校操场朝东的桑园间,低矮、破旧,进去黑咕隆咚。喝水时,我们有时会因为里间门口突然出现的一双眼睛而慌乱扔下铜勺,逃之夭夭。印象中,这是一家很穷的人家。

  从赖囡家出来至学校操场和山坡交接处,有一个可供藏躲几人的凹进去的洞穴,东西长三四米,纵深和高度有一米左右,里面皆是黄色的烂石之类。我们有时几个人蹲在这洞穴前猜测,有人曰是矿,有人曰是墓,有人曰是炼丹的,但谁也不知这洞穴是干什么的。不过,同学们对这洞穴也是心存畏惧的。后来我们到了高年级便转了学,也便不再关心管山上的人和事了。后赖囡家的三间旧房和管山小学皆被拆除,赖囡一家人也已迁往他处。再后来有人在管山上挖矿采石,但“四周皆水”、“低而小”的管山只产买不掉的烂石,只好半途放弃,于是管山的山顶上留下了一个窟窿。管山从此于我也就只是听说或者存于记忆中罢了。

  前些日,偶翻阅《光绪海盐县志》,忽看到明冯皋谟曾在管山筑白鹤园,忽又心有所动起来。冯皋谟,字明卿,嘉靖庚戌进士,授主事,擢御史。但因得罪严蒿,先后被调江西、广东、福建任职。尽管冯皋谟每到一处,不惧奸臣,清廉为官,为民仗义,惩罚奸臣,特别在广东任职时,以自己的智勇韬略悉数平定了与官兵几年对垒的广东沿海匪盗,但最后还是被严蒿移花接木,黑白颠倒,革职为民。冯皋谟归田后,选管山筑白鹤园,自谓:绕山植松篁桧柏,结屋二楹,左右杂莳花卉,日携书讽咏其中,二鹤翩跹,舞弄甚适。他站在管山山巅遥望,只见“村落绸缪,原田万顷,秦驻、金粟、紫云诸山,悉来献翠”。山的下面有一小亭,冯皋谟时常在此憩息。自亭向东,树木葳蕤,旁有太白居,居临石屏,侧有两间小屋,一为贮丹经道箓,一为置龛床。冯皋谟平日在此面壁跏趺冥坐,以助修身养心。沿着太白居逶迤朝西为白云阿,是冯皋谟为自己准备的墓处。他曾与友开玩笑道:“吾以异日跨白鹤而游圹垠之野,宅兹玄丘之宫,其将寻我于深松茂柏耶,抑飞鸣而过者我耶。”

  阅至此,突然想起了赖囡一家,冯皋谟之后?当年猜测的凹进去的洞穴恰在赖囡家逶迤朝西之所,与冯皋谟所述白云阿地址吻合,难道正是冯皋谟之墓?一位曾在朝廷“授主事、擢御史”的显赫之人,因遭奸臣排挤,归田管山筑室造园林居三十年,“进后辈,谈经艺,邑中碑版巨作,多出其手,造福邑地。”而作为邑人的我们却对他了解甚少,想起不无惭愧。冯家起家于冯皋谟,至后人却没有记载,约摸后人无显赫者,至赖囡一代已过去了四百余年。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她依然没有逃脱被划入特殊行列的命运,这也许就是我们幼时看到其一家谨小慎微、少言寡语的根由吧!祖先的作为,至后辈倒成了负担,这是先人们在努力成就事业、努力出人头地、努力光宗耀祖时压根儿没想到的吧!

  相隔几十年,重又站在管山之巅。穿过原野极目眺望,远山一片空濛。我想寻闻这里曾经的朗朗笑声、矫健身影,此时却只有满坡桑树摇曳,和随风飘来的两三声鸟鸣;我想聆听曾经“秋去夕阳飞叶堕,客来清夜老僧逢”抑扬顿挫的吟诵,但斯人早已远去矣;我也想寻觅白鹤曾经飞过的踪迹,但此时已无“深松茂柏”,即使其再“抑飞鸣而过”也无处停泊,心里不禁怅怅然。在历史的烟云中,有太多可供记录之地和可供记录之人,而在每个人的心底对可供记录之地和可供记录之人的感觉不同,比如管山于我就如母亲与孩子,不管它现在或者今后面貌如何改变,但在我的心里只要一想起在它身边度过的日子,就会感到温暖,这种温暖已流进我的血脉,深入我的骨髓,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与之相比。又比如冯皋谟,如果他生活在别处,我可能一点都不会关注他。但他曾经生活在我生命中感觉最温暖的地方,那对他的发现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自豪。于是我会自觉不自觉地去寻找他曾经的足迹,他的苦难,他的荣耀,直至真相明了,却又情不自禁从心底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。

  人生路上,时时总想沿着来路寻找曾经的记忆,但沧海桑田,归去时总是心怀悲怆。既然历史的烟云迟早会淘尽一切,那就让自己学会惯看秋月春风。只要存在过,就该足矣,比如管山,比如冯皋谟,比如白鹤园,比如我们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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