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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同诗卷留

2022-04-20 15:39 作者:嘉兴故事 来源:未知 浏览: 我要评论 (条) 字号:

摘要:漫步在西湖断桥边,有时我会停下来伫立悬想:当年嘉兴的一对中年夫妻,在这里设摊鬻书画以维持生计,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? 这对夫妇是男主内女主外的。原因是男主杨元勋生计乏术,无力供家养口;而女主黄媛介(字皆令)却自小浸染家学,写诗填词作赋、书

  漫步在西湖断桥边,有时我会停下来伫立悬想:当年嘉兴的一对中年夫妻,在这里设摊鬻书画以维持生计,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?

  这对夫妇是男主内女主外的。原因是男主杨元勋生计乏术,无力供家养口;而女主黄媛介(字皆令)却自小浸染家学,写诗填词作赋、书法绘画均名噪当时,并立志以翰墨自给。这种作为,于今看来应属平常事,似毋庸置喙。但在彼时的所谓正统社会里,在“三从四德”为闺训的明末清初,就多少有点石破天惊的意思了。

  说黄媛介名噪当时实非饰言。查《崇祯嘉兴县志》即载有黄媛介之诗文,如《鸳鸯湖》:“轻风贴水飞春燕,佳人宛自簾中见……嘉兴风景知何处,乱帆烟柳鸳鸯湖。”该志还收有黄媛介《清节咏赠朱子英内人》一文,通篇兼笼古韵、文词雅驯。而黄媛介的诗文被载入邑志时,她年仅二十来岁,其才识时望庶可知焉。当年的名卿士大夫亦看好黄媛介秀拔的才具,像煌显于晚明清初文坛的钱牧斋、吴梅村、张宗子、王渔洋、毛大可、施尚白诸公,对黄媛介,均以奇女子视之,相待甚重。大名士张岱就曾叹媛介之才:“未闻书画与诗文,一个名媛工四绝。”

  然饔飧于诗画,又恰逢明清易代之乱世,黄媛介的坎坷困顿也是可想而知的。先是北门家园被毁,而后举家在吴越间流徙避难——“倾囊无锱铢、搜瓶无升斗”(媛介语),道出了其居常的萧然寒素。而设摊于西湖边,周遭各色人等、三教九流如织,黄媛介顶着世俗、女德与生计的多重压力,依然布衣荆钗、不卑不亢,管自作书画画。这是一种淡然若定、自信满满的气场,且有“咏絮才女谢道韫之林下风致”也。虽然,卖书画于街市广众,确有生计之迫,但揣度她的心思,大志似尚不在此。西湖十年,黄媛介有《湖上草》存世,开首序曰:“庚寅十月,余初到湖上,欲穷胜概。”一句“欲穷胜概”,竟不输大丈夫意气——须知,这里曾是白乐天、苏子瞻的优游之地啊,“最爱湖东行不足,绿杨阴里白沙堤”(白乐天)“归去应须早……共藉西湖草”(苏子瞻),有这样的文字点化相伴,对媛介而言,即便世故纷来似亦不足虑,是几可直涤俗尘八斗的。所以,外人看到的也许只是她的贫陋或窘迫,然在其意下却是志愿孤高、心有定准的。故号称文魁的钱牧斋曾叹曰:“媛介虽穷,清诗丽画、点染秀山媚水之间,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啊!”媛介闻之曰:“知我也!”并以诗酬答:“懒登高阁望青山,愧我年来学闭关。淡墨遥传飘渺意,孤峰只在有无间。”此诗细嚼便有不慕权贵、独立遗世之味。她其实立志要做的,是独弃脂粉于妆台、拓开闺阁之畦径,留取最好的诗文于世间。谓予不信,且看她的一段自白:“天既俭我乾灵,不甘顽质,藉此班管,用写幽怀。倘付诸囊鼠与腐草,流电一瞬消沉,实为恨恨”(施尚白《黄氏皆令小传》)。“恨恨”两字,已足见“不以生计困厄为憾,而以作品不传为恨”之生之大旨了。

  也因此,媛介市书画,从不贪多,只念念于无穷山水和烟中树、风前絮,澄湖如镜及笔下诗文……《名媛诗话》(沈善宝)曾赞她:“卖诗画以自给,稍有余,便不作。”恰有庄周当年在蒙泽湖畔编草卖履之遗风。

  设摊卖书画外,黄媛介还以闺塾课徒的方式贴补家用。有一回,西兴古渡口,她要独自过江去赴塾师。上船不久,大雨倾盆,江水狂涨湍急,好不容易过得江来,已无路可走,只能在古驿站里避雨。此时,布衫湿透,书奁行李散落一地,凄风苦雨又紧,媛介只能抱肩缩颈,徘徊在破亭里……真是“忧危只有客心微”(媛介),此种顶风冱寒、茅店板桥的艰辛,惟甘苦自知了。

  黄媛介一生创作诗文千余篇,大多散佚了,书画亦然。好在有《湖上草》存世,尚可一瞻其慧心纨质、澹秀天然之才情和笔意。她曾应大戏剧家李笠翁之请,为其《意中缘》作序云:“不慧自长水浮家西湖,垂十年所矣。湖曲一椽,日与落照晚峰相狎,饥思煮字,闲或看云。每叹许大西湖,不能生活一担簦女士。岂西子不能让人郁?”衣食杭城街市,确实艰辛备至,搦管难尽。但至少,至少能“饥思煮字,闲或看云”,更可称道的是,区区一介闺秀竟能冲破闺阃,在男权社会和世俗流言里,以淋漓酣畅的笔墨、所寄远致的姿态,坦荡地活出了自己。正如媛介有诗句自况:“境逐沧桑换,身同诗卷留”,所谓诗文千秋、素抱得遂一一如是,似亦可“不恨”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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