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拙政园与嘉兴的三段闲话

2022-10-02 16:42 作者:张嫣 来源:www.jiaxing.cc 浏览: 我要评论 (条) 字号:

摘要:抗战前夕,童寯遍访江南园林,写下《江南园林志》,其中有云:江南园林,创自宋者,今欲寻其所在,十无一二。独明构经清代迄今,易主重修之余,存者尚多,苏州拙政园,其最著者也。 拙政园作为苏州最大的古典园林,历经明清两代数百年,从最早明正德四年(15

  抗战前夕,童寯遍访江南园林,写下《江南园林志》,其中有云:“江南园林,创自宋者,今欲寻其所在,十无一二。独明构经清代迄今,易主重修之余,存者尚多,苏州拙政园,其最著者也。”

  拙政园作为苏州最大的古典园林,历经明清两代数百年,从最早明正德四年(1509)建园的王献臣起,园林几度易主,园林的兴衰与主人的命运荣辱共存,与时代变革息息相关。打开这些尘封的记忆,我们会在园林主人的身影里见到三位嘉兴人。
  
  一
  
  故事要从那一年的豪赌讲起。王氏家道中落后,不肖子孙以拙政园为赌资,徐少泉诈赌赢之,徐氏遂取得此园。五世之后传至清初徐树启,因遭镇将占领,以两千金出让给海宁大学士陈之遴,这一年大约是顺治十年(1653),也有人说是顺治五年,本文根据十年说。

  陈之遴出自海宁盐官大名鼎鼎的渤海陈氏,是家族史里继往开来的人物,也因前朝遗民降清为官而招后世诟病。陈之遴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,崇祯十年(1637)一甲二名进士(榜眼)。中进士前,三次落第,但依然被苏州人光禄丞徐子懋相中,把次女徐灿许配其为继室。徐家是大家族,徐灿曾祖一代的徐泰时是花步里东园的主人;祖姑徐媛嫁给范允临,也就是天平山庄的女主人。拙政园归徐氏历经五世,值清兵南下,苏州城内一片兵荒马乱,人心惶惶,园子也成了清军将弁驻扎的地方,主人迫于无奈出让。对于累世而居的家园,自然是要托付给可靠之人,徐树启是徐灿的从叔伯,陈之遴自然是尤佳选择,如此拙政园虽然易主,但情感上依然未出徐氏族门。

  陈之遴的父亲陈祖苞官至明朝顺天巡抚,因明末天下大乱城池失守而获罪入狱,且“饮鸩卒”,引起崇祯皇帝震怒,直接影响了陈之遴的仕途。因皇帝的永不叙用,陈之遴刚欲大展鸿途的政治生涯短短时间就告破灭,灰头土脸回到海宁老家。明朝的结局大家都知道,我就不赘述了。陈之遴曾效命于南明小朝廷,但于顺治二年(1645)降清。陈之遴是极有才气的,写诗做文章是一把好手,著有《浮云集》。清初朝廷大量启用汉人中的读书人,陈之遴很快受了重用,一路高升,曾任尚书、弘文院大学士,有“海宁相国”之称。但他也因弄权而获罪,先后五次被告发,顺治皇帝惜才又继续重用,顺治十三年(1656)三月有过一次短暂的流放东北,七月后就被皇帝召回。然到了顺治十五年(1658)再次获罪,并于隔年流放至尚阳堡(今辽宁开原),最终于康熙五年(1666)死于尚阳堡。

  我们再来说说徐灿,同为女子,笔者对于徐灿尤感兴趣。在明末清初之际,徐灿因其才情享有极高的盛名,在《清史稿》列传就有《陈之遴妻徐传》,在其丈夫的侄子陈元龙执笔的《家传》中称其为“幼颖悟,通书史,识大体”,更被“阳羡词宗”陈维崧极力推许为“盖南宋以来,闺房之秀,一人而已”。

  浮世千变,这对才情相当的夫妻,有过乱世流离之苦,有过流放残缺之殇,有过扶摇直上之势,也有过举案齐眉之情深。尤其在顺治四年(1647)之后,两人有过一段安宁生活,彼此诗词创作也尤为丰富,时常互为唱和。顺治七年(1650),陈之遴替徐灿整理词作,辑得“百首”(现所见九十九首),冬至为之亲自作序。到顺治十年(1653)孟冬,由徐灿四个儿子坚永、容永、奋永、堪永题跋,并以《拙政园诗余》命名。另有《拙政园诗集》,收录二百四十六首,于后一百五十年,由海宁收藏家吴骞刊刻而成。

  徐灿身为女性,于写情摹物上词格清正、婉转娴雅、丽而不佻,更值得一提的是其兼容于故国山河之忧思的含蓄怅惘和沉痛悲慨,在女性写词的题材上不仅开拓深化,更以其独特的情致与气格,获世人赞颂。身经易代,多历患难,丈夫的变节仕清无疑使其忧思敏感的心绪更添刺痛,身为古代女子以夫为纲的无奈,她有许多无以纾解的不得已。沉郁顿挫的低吟呜咽,在以后几百年的岁月里,依然令人睹之动容。难怪黄裳先生为其作序,叶嘉莹先生多次讲授徐灿的词作。

  可叹的是,陈之遴作为拙政园真正的主人,却因宦海风波而从未亲自到园,而徐灿在顺治九年至十年孟冬之间,携子回江南娶亲,在这盘桓故乡的一年多里,想必是有机会到拙政园里去看一看的。谁能想到,丈夫买来用于养老休憩的理想之所,数年后就随着丢官而被充公。陈之遴死后,徐灿“即停吟管,不留一字落人间矣”。大概在康熙十一年(1672)前,徐灿扶亲人尸骨回到海宁。此时,三个儿子也已经客死他乡,还剩儿子奋永陪伴,以及族女徐文琳侍奉在侧,徐灿选择隐居在海宁新仓小桐溪的南楼。在经历了沧桑巨变之后,这位坚韧明慧的女词人,以经声佛理作为最后的皈依。

  有一年暮春,身为海宁人的我前往拙政园一游,只见园中花木扶疏,景致之盛而游人如织,不由想起陈之遴的亲家吴伟业当年写下的那首《咏拙政园山茶花诗(并引)》而感慨万千,“相国自买此园,在政地十年不归,再经谴谪辽海,此花从未寓目”。尘世里的苍凉和无奈,在时代洪流裹挟之下,如滔滔江水远去,正如徐灿自己当年下笔所叹:“故国茫茫,扁舟何许,夕阳一片江流去。碧云犹叠旧河山,月痕休到深深处。”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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