栏目分类
热门嘉禾名士文章推荐

广告赞助商

主页 > 嘉禾名士 > INTRODUCE

拂水问寒柳

2012-07-13 09:28 作者:俞翔 来源:嘉兴故事 浏览: 我要评论 (条) 字号:

摘要:三联书店整理出版《陈寅恪集》的时候,秀州书局特意为其中的《柳如是别传》编印附赠柳如是藏书票一套。惜乎第一枚不知去向。兴许夹藏在哪本书里了吧。但愿如此。约摸记得那枚是《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景》的半身绘像,描述柳如是士人装扮拜访钱谦益时的情形。

  三联书店整理出版《陈寅恪集》的时候,秀州书局特意为其中的《柳如是别传》编印附赠柳如是藏书票一套。惜乎第一枚不知去向。兴许夹藏在哪本书里了吧。但愿如此。约摸记得那枚是《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景》的半身绘像,描述柳如是士人装扮拜访钱谦益时的情形。秀州书局的藏书票一般一套两枚,十枚之多,并不经见,似乎很可以说明旨趣所在的。

  陈寅恪先生一生堪为一部传奇。尤以晚年经历种种际遇,以致自嘲“一生负气成今日,四海无人对夕阳”,却独独对三百年前同样可谓“传奇”的女子柳如是情有独钟,自况“留命任教加白眼,著书唯剩颂红妆”,以瞽目膑足之衰年,口授撰述洋洋百万言的《柳如是别传》。把一个“婉娈倚门之少女,绸缪鼓瑟之小妇”与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这样的宏大命题联系到了一处,不得不叫人对传主刮目相看了。

  然而红豆村庄安在?拂水林园安在?绛云楼、我闻室又在何处?哪怕废池乔木、断壁残垣也埋没得无迹可寻了吧?  

  我不知道能否寻访到那青山绿水间的一垄荒冢,然而还是来了。虞山遗脉独峙,尚湖碧波欲倾。目之所及,满是郁郁葱葱的菜畦和果园;几处农家庭院散落其间,偶有鸡犬相闻。田园这般鲜亮,如何安顿下心冷似剑寒彻周身?湖山更太过明丽,又怎奈何诗篇成尘锦绣成灰?

  沿着山脚的公路缓缓行进,指望有一处明确的标志指引去路。忽而忆起黄裳先生文章里的记述,便拨转方向,向一处出售蜜桃、葡萄的路边摊主询问。果然,她还是“不屑置答,只将嘴角一努”——那一方小小的遗冢就静静地偃卧在一侧。墓茔坐北朝南,背山面湖,并不荒秽,却很逼仄。新植的松柏夹着一条狭窄的墓道,一座新亭,一座新碑,填绿横款“柳如是墓”。俯身趋近,一圈矮矮的罗城围着一丘坟土,中间的旧碑上分明写着:河东君之墓。几缕阳光透过蓊郁密实的树荫,粉蝶似的飘落在墓堆上。就在墓碑处,隐隐有水渗出,沿着罗城洇濡开去,又从墓道旁的沟壑里流向果园……

  眼前的一段山崖,是虞山胜迹“拂水晴岩”——拂水岩,雨时飞花倒卷,蕊珠万斛,晴日细雨霏霏,沾衣欲湿。立岩上,南眺尚湖水天一色,北览大江苍茫一痕……而此间,当是钱柳拂水故园的遗址了。你如何想象,这儿曾经高堂华屋,花木漫阶,廊腰缦回,檐牙高啄?曾经也风抚卷轴,香茗袅袅,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?你又如何想象一个白发高士,一个红颜名姝,“煮沉水,斗旗枪,写青山,临墨妙”?

  那时,一个是仕途失意的赋闲散官,纵是士林领袖、文章魁首,一入宫门深似海,权场倾轧,有心无力,还不是灰溜溜地仓皇辞庙归故里,门庭冷落到心眼儿里长草。一个则是厌倦了漂泊的风尘女子,辗转江湖,雨打浮萍,风吹柳絮,再怎么绝世佳人,再怎么“风骨嶒峻”,也逃不脱倚门卖笑、流离失所的命运!彼此结缡,只不过是两颗冷寂的心灵得以互相慰藉罢了。

  一时佳话也罢,非议四起也罢,他们大概都顾不得了,也不在乎了,过好自己的日子最紧要。钱谦益为柳如是“筑绛云楼于半野堂之后,房栊窈窕,绮疏青琐,旁龛金石文字,宋刻书数万卷,列三代秦汉尊彝环璧之属,晋唐宋元以来法书名画,官哥定州宣成之瓷,端溪灵璧大理之石,宣德之铜,果园厂之髹器,充牣其中”。真可谓为结欢心而不遗余力,再看“考异订讹,间以调谑,略如李易安在赵德卿家故事”,想必是琴瑟和谐,举案齐眉。就在这空阔的湖山之间,不系之舟得以登岸,伏枥老骥再续前梦,演绎着天崩地坼的世代里一段迷梦一样的戏剧……

  一箭之外是钱谦益与父亲、家人的墓地。竖着“东涧老人墓”石碑的就是钱牧斋的墓葬了。相比那一大家子的“热闹”,柳如是的孤坟确实显得清冷了许多。可谁又能不说,这或者恰是最合适的安排呢?钱谦益本不甘久居林下,对权力的膜拜和追逐一直是他以及像他这样的读书人的心愿。只要一有机会,便趋之若鹜。而柳如是置世俗清议于不顾,与钱谦益结合,也并非仅仅是对名士的倾慕,或者单是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吧?

  甲申之际,钱谦益跑到南京,狠狠地捧了一回阮大铖的臭脚。他毕竟不同于杨涟、左光斗,凌然正气撼天动地,他大概自恃擅长袖里乾坤,哪怕左支右绌?这还算“自家事”,属于内部矛盾,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,阮大铖权势熏天又怎奈何。为此,柳如是不但夫唱妇随,而且出谋划策,襄助配合。

  紧接着就乙酉之变了。钱谦益更做不了史可法、瞿式耜,一腔碧血可昭日月,他文采风流之余,更深谙审时度势吧,几乎没有考虑,就觍颜跪迎多铎了。至于“留头留发”这样当时的大是大非问题,他仅仅嘀咕了半句“头皮痒甚”就剃发束辫迎刃而解,相比尸首如山、血流漂杵的惨剧,实在有些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”了。随即又应诏赴京,名义上是编撰《明史》。这回可是夷夏大防了,是敌我矛盾了。柳如是看不过去了。《虞阳说苑》里有记载:“乙酉五月之变,柳夫人劝牧翁曰:是宜取义全大节,以副盛名。牧斋有难色。柳奋身欲沉池中,持之不得入。”有些杂稿里更生动些,钱谦益脱了鞋袜,下池中试了试就跑上岸来了,很不自在地说:“水太冷了!不舒服!”颇有些无厘头式的冷幽默意味,却不由人不齿冷了。“后牧斋偕柳游拂水山庄,见石涧流泉澄洁可爱,牧斋欲濯足其中,而不胜前却。柳笑曰:此沟渠水,岂秦淮河耶?牧翁有恧容。”黄裳先生评说柳氏出语“严冷”,已经冷到骨子里了吧。

  贰臣之属,终于见弃,钱谦益在北京的日子并不好过。柳如是留在江南,失望之余,终究夫妻一场,信札往返,自述“一见倾心”,又殷殷规劝,“妾以为相公富贵已足,功业已高,正好偕隐林泉,以娱晚景。”其心可鉴,其情也切。钱谦益终于迷途知返。

  事实却不像信札中冀望的那样美好。鼎革乱世,有谁能置身事外呢。结义军,图复起,几乎倾尽家财;陷牢狱,意未卜,幸免于难而已。宗族大家,事事纷扰,哪个不是剪不断理还乱。绛云楼失火,毕生收罗的宋版元刻毁于一旦;牧斋病逝,分家析产的闹剧,终于酿成“家难”!国已不国。江山易色,日月沉沦。西南山岭星火尽熄,东海汪洋海平波静。家亦非家。树倒人推,祸起萧墙。拂水园林缟素几重?红豆庄上相思笺销!也是心如死灰,也是义无再辱,柳如是投缳自缢于荣木楼!  

  后来的事,更是无语话凄凉。

  人亡事息,拂水山庄迅速颓败。有访客至,见“涧壑树石,人迹罕至,其东北书室尤僻寂。风从虚牖入,作悉悉声,其中则牧斋及河东君二殡在焉……”再后来,“一抔香草冷春山,绝代佳人此埋玉。春山埋玉今几年,昔人旧冢犁为田。冢中蘼芜化为土,冢上蘼芜吹成烟……”一个才赋秉异的绝代佳人,一个不让须眉的当世名姝,终究也归复于尘土。然而,她爱过,她也恨过,她哭过,她也笑过,就不同于浑浑噩噩枉过一世的侪辈,于是就被人记着,惦着,议论着,也书写着……

  陈寅恪先生把生命的最后时光都耗费在《柳如是别传》的写作上了,“灰劫昆明红豆在,相思廿载待今酬”。与老友吴宓谈及,亦自忖“老来事业未荒唐”。而吴宓于晤后日记中写下这样的话:“寅恪之研究‘红妆’之身世与著作,盖藉此以察出当时政治(夷夏)、道德(气节)之真实情况,盖有深意存焉。绝非消闲、风流之行事。”是时一九六一年。现而今,陈寅恪与吴宓,以及他们那一代人的故事也正在不断被人书写。

  写到此处,眼前又隐隐映现出虞山如黛眉,尚湖似凝眸,而盈盈的眉眼之间,青鸟殷勤,振羽翩翩。忍不住检出《柳如是别传》胡乱翻看,却意外发现那枚遗落的藏书票。画面并不是记忆中的“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景”,却同是士人装扮的线描画像,青衣小帽,倜傥风流,可掩不住娉婷婀娜风情种种。注解简洁得很:

  柳如是(1618—1664)才女,嘉兴人……

顶一下
(2)
100%
踩一下
(0)
0%
------分隔线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特别说明

◎ 广告赞助

◎最新评论
      谈谈您对该文章的看法
      表  情:
      评论内容:
      * 请注意用语文明且合法,谢谢合作 审核后才会显示! Ctrl+回车 可以直接发表

      ◎ 阅读说明READ EXPLANATION

      ☉出处:嘉兴故事         网址:http://www.jiaxing.cc
      ☉转载时请注明出处和网址。
      ☉本站所有文章内容均由各报章媒体精心收集而来,本站不做任何商业用途。
      ☉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若您想转载此处文章请注明原作者和本站出处。